老師說我的孩子壞
早上送安安上學時，經過家長會的櫃檯看到1月份的人文知音頭版標題是”早產兒的心聲”，我是新生兒科醫師，這個標題一下將我的視線和思緒拉了過去。早產兒?是學校哪個家長分享照顧早產兒的經驗嗎？可是怎麼會放在學校刊物的頭版呢？原來內容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可是倒讓我思考許久。
楊文貴執行長(人文適性教育基金會執行長)在這篇”早產兒心聲”的文章裡，貼了一封好幾個朋友同時間轉寄給他的一篇家長回應文章:
「現在的人文，已於2008年8月份轉由人文適性基金會承包。現在他們只收乖乖牌學生，活潑正常孩子勿試。他們會在收費試讀一周後列出您孩子的所有缺點(花錢和時間去請人告訴你的孩子有多糟糕！我真傻)然後暗示孩子是trouble maker(如果你和班上”有問題”的學生好，話說回來，試讀生怎知險惡?)，然後說”學校資源有限”來拒絕您，請各位有意試讀的家長和孩子不要再只聽信報章雜誌的報導而去受傷！因為我就是受害者。如今我的孩子告訴我，他再也不相信有這麼好的學校了！所以請勿試。」
看到這封家長的投書，我也和楊教授的感覺一樣，很同理這位家長的感受也疼惜這個家庭的辛苦。但是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問題？為什麼在我認為，這麼一個適合孩子學習的學校，我還經常向朋友推薦的這個學校，竟然有家長的反應是如此(雖然他們只是試讀生)。然而就在看到這篇文章的前兩個星期，在我診間裡發生的事情可能可以解釋一部分的原因。
星期一夜診通常比較忙，很快的已經要9點了，還有好幾位小病患在外面等著。護士小姐請下一位病患近來，進來的是一位小學女生和媽媽。
我問到:小朋友妳哪裡不舒服嗎?孩子眨著眼睛不看我。
媽媽說:我們是家醫科醫師介紹來的。
家醫科?我心裡很納悶，因為家醫科同時也有受過小兒科基本訓練，很少會轉兒童病患給兒科醫師，除非是特別的兒科疾病。想到這裡我心裡提高警覺，趕快翻開這位小病患的病歷看看前面的病情記錄如何，一邊問病患媽媽:喔，小朋友是有什麼問題嗎?
媽媽說:醫生，這孩子在學校的學習好像有問題，老師教的都不會，問他有哪裡不懂，他什麼也不說。老師說他可能有注意力不集中的問題，要我們帶他來醫院作評估。
我看到孩子的病歷紀錄上星期才去看過心智科醫師。我問: 孩子的評估要掛心智科醫師門診，媽媽您不是帶他去看過了嗎？
媽媽:對啊，現在還在等醫院通知作評估的時間。不過因為我們認識家醫科某醫師，他說我們可以先來找醫生您再談談看。
原來家長說的這位家醫科醫師先前到小兒科部來受住院醫師訓練時，大概經常聽到我在查房和門診時會花時間和家長討論孩子教養的問題，所以才介紹這位家長來找我。雖然這好像不是兒科門診的主要業務，外面又還有小病患在等著，我看看坐在一旁的這位小二女生，孩子低著頭面無表情，這位中年媽媽無所適從的眼光，我還是從頭開始問起。
我問:媽媽，孩子現在的學習問題是什麼?老師為什麼這麼說?
媽媽:老師說這孩子上課都不專心，不知道在想什麼，作業經常寫不完，題目不會做也好像無所謂，聯絡簿裡交代的事情也常忘記要注意。在家也是經常忘東忘西很糟糕。
我問:成績怎麼樣?孩子有沒有比較有興趣的科目?
媽媽: 他成績都落後，也有去補習，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學不來。好像也沒有什麼科目他比較感興趣，就是都不太想學習。
我問: 孩子有沒有說為什麼他學不會?一年級的時候呢?
媽媽: 一年級的成績就不太好，可是老師那時沒有說什麼。我也不知道，他下午都去安親班啊，功課應該在安親班就寫完，也沒聽他說什麼。有時問他話，他也不回答。
我問: 那孩子在學校和同學的互動怎麼樣，人際關係好不好?
媽媽: 我不知道。他下午都在安親班，回來也沒聽他說什麼。這孩子平常也不太愛說話，星期天也沒什麼同學找他玩。
孩子已經上小學二年了，可是媽媽好像對孩子的事情都搞不清楚。只知道現象，卻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些現象。孩子成績不好是聽不懂還是哪裡出問題不知道，連孩子在學校與同學的互動也不清楚。
我問:媽媽您平常很忙嗎?有沒有時間陪孩子做功課?
媽媽:我是要幫忙家裡的事啦，他功課就都在安親班寫完，他也沒說需要陪。醫生，我聽說到人文小學好像會比較好?
聽到這句話，我挺直身問: 媽媽，你為什麼這麼想?
媽媽:聽別人說，這些體制外的學校比較適合一些特殊的學生啦。
我說:媽媽，其實這些體制外的學校更需要家長跟學校配合，才能對孩子有真正的幫助。
媽媽問: 家長要怎麼配合?
我說: 這位媽媽，孩子不論在什麼學校，我想家長都要記得自己的責任，就是要去陪伴孩子了解孩子的問題。孩子為什麼學習有問題？上課聽不懂是真的不懂還是沒興趣太無聊，或是真的因為注意力不集中所以沒有辦法聽講。這些情況其實平常在家裡父母親應該就可以觀察到。孩子的人際關係對將來的發展也很重要，這點更需要家長的觀察，一個班上二三十個學生，老師其實沒有辦法注意到這麼多的事，媽媽你不能認為孩子送去上學和上安親班，一切就由老師負責。
我要老實跟你說，我自己的孩子現在就是在人文小學讀一年級，所以我知道體制外學校希望家長配合的地方。其實人文小學更希望家長能多陪伴孩子，多到學校去關心孩子學習的情況和環境，因為學校的學習方式比較開放，不會用制式化的課程來強迫孩子學習，但也因為這樣更需要家長一起幫忙，才能了解每個孩子的個性和能力在哪裡，讓孩子整體的發展都能得到適性的發展。不是孩子送去安親班我們家長就不需要了解孩子如何學習，也不是孩子送到學校我們就不需要去了解孩子在學校的人際互動關係。我想媽媽你要多花時間看看孩子學習的問題在哪裡，是先前就聽不懂所以一直落後，所以愈來愈沒興趣上課，還是真的是注意力不集中所以無法有效學習，因為不同的情況需要的幫忙是不同的。
還有，下午如果你在家，其實就不需要送孩子去安親班，你帶著他作做家事，一起出去買東西或準備晚餐，多和孩子聊聊學校同學之間的互動情況，這樣你和孩子相處久了，也才有辦法知道孩子真正的問題在哪裡。心智科的心理評估測試當然要先做，這樣可以藉由醫師和心理師來幫忙你和孩子找出真正的問題，可是如果評估出來需要做進一歨輔導或課程，也希望家長要一起參與而不是又將孩子丟給心理師。我相信孩子也想學好，只是畢竟孩子才二年級，他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大人，特別是媽媽的幫忙。
說了這麼多，我也不知道這位媽媽覺得是否有幫忙，畢竟累積已久的問題如何在十幾分鐘內談完。外面的病患等的都不耐煩了，只好請這位媽媽先等心智科評估做完有問題再回來找我了。但是這位媽媽對孩子基本的事情如學業和人際關係都不了解，而且說「別人都說體制外學校比較適合一些特殊學生」，讓我感觸很多。有位教育家曾經說過「將教育外包給學校，是家長最大的錯誤」，這似乎也反應出台灣許多家長的心態。當然有些特殊的孩子，例如過動兒或注意力不集中的學童，情緒障礙或學習障礙的學童等需要特別的輔導，但是相對的，這些兒童的父母親所要付出在孩子身上的時間和注意力也要更多，配合學校和輔導課程一起來調整孩子學習的方向，認清孩子的問題，同時找出孩子的優點，從優點開始著手讓孩子走出自己的一條路，這才是家長們要做的，而不是只以為換個環境就會改善。若是家長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卻是學校老師觀念無法改變(這也是台灣教育面臨的問題之一)，或是學校的課程安排就是無法讓特殊的孩子得到適當的教學指導，那就只好換學校了。所以台灣也才會不斷有新孟母三遷的故事，為了孩子教育問題，帶著孩子遠離家鄉搬到體制外學校附近落腳，但是卻得承受夫妻和父子分隔兩地，變成假日爸爸假日小孩的情景。
記得去年安安試讀完一星期後，我和安安都滿懷希望能順利就學，主要是安安第一次到學校參觀就愛上這學校(參觀才不到一小時)，試讀完就一直期待正式成為這個學校的小學生，連托兒所都不想去了。不過當我接到老師的通知時，聽到老師對安安試讀一周的觀察結果，剛開始還是讓我心裡一沉。老師說安安是個聰明伶俐活潑主動的孩子，但是----,這後面的但是主要是告訴我一些安安和小朋友相處時發生的狀況，例如搶玩具，忘了禮讓，不肯道歉還有肢體動作太大等等。說真的，天下父母心，大概沒有一位家長聽到老師說自己的孩子有這些”不良”的行為後還笑的出來(當然老師沒有說不良兩個字，不過家長難免心理的感受是如此)，更何況是去試讀，又不是做行為評估。不過，我想我是一位誠實的家長且是具有自省能力的家長，老師說的其實我都知道，只是想安安還小可以再慢慢學慢慢教，畢竟本質不壞呀。雖然當時心情一下不太好，我還是蠻感 謝 老師的提醒，家長的眼睛和耳朵其實還是常會被自己對孩子的愛所矇蔽，不是看不到孩子的缺點就是聽不得別人說孩子的壞處。當然也有另一類的家長是聽到老師的評語如此就回去大罵孩子。但是這樣對孩子的成長有什麼用？到不如靜下心來想想為什麼老師會有如此的觀察？我想老師也是為孩子好，而且”講實話”才能面對問題和解決問題，這樣對孩子才是真的好。
為什麼楊教授的文章會用這個”早產兒”的標題？原來學校將原本一年半後才要成立的一個輔導單位”性格調育與潛能開發”提前到今年就成立，就如早產兒一樣被迫提早面對社會。這個中心之後主要的業務有二，一是提供校內需要額外關注的學生(資優或是學習問題行為問題都包括)，配合家庭能力和孩子的需求，另行安排不同的學習方式。二是對於想要轉入的孩子，這個中心負責晤談和觀察，並決定是否需要進行輔導與調育(也包括父母的諮詢)，再安排適當的試讀方式，看孩子和家長是否適合人文的環境。畢竟隨著人文的知名度持續上升，但在有限的資源下，人文最重要的是謹守「照顧好每一個孩子」的辦學精神。也希望類似像這位家長對學校的誤解能夠不要再繼續上演，畢竟傷害最大的還是孩子。
ps: 目前的人文國中小，因課程方向不定及老師之經驗不足，似乎已失去楊教授當初所發想的理念。實為可惜! (103/05/01)
留言列表
{{ article.title }}